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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铁启示录

    作者:小浩鼠

    ·7月14日
    ·西西伯利亚·秋明州

    “这是什么?”

    列德尼昂·彼得诺维奇·索科洛夫上尉看着眼前的东西,向整备的军士长问道。

    “坦克。”军士长已经收起了整备的工具箱,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种古董?”索科洛夫歪着头打量着这个即将成为他拍档的铁家伙。他原来只在博物里看到过这种坦克,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刻在金属板上的小字说明:特九九(T-99)型主战坦克,设计于21世纪60年代,是第一代采用纯数字化接口控制的先进坦克之一。

    问题在于所谓的“先进”已经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先进”了。

    “有的METAL还是二战时期的老家伙。”军士长已经走到了门边,头也没回。

    “但它不是METAL。”索科洛夫不满的拍了拍冰冷的车身。

    “它可是坦克。”军士长在门外用冷冷的眼神看了索科洛夫一眼,语气加重在“坦克”两个字上。

    目送着大步离去的军士长,索科洛夫也不禁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感到一丝内疚。但如果不这么做,大概自己也会被心中的烦躁所击倒。他当然知道在现在这个困难的时期,有一辆装甲挂身、火力强大的坦克配给自己,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因为还有更多的兄弟们只能依靠手中的步枪和刺刀,来面对那些残忍而又冰冷的铁皮怪物。

    索科洛夫实际上已经退役了四年。像他这样退役多年又回到一线来战斗的军人现在并不少见,因为残酷的战争已经让军队的人手严重不足,几乎已经到了只要能拿起武器的人就能进入军队的地步,而退役的军人当然是宝贵的资源。他在退役前就是一名优秀的坦克车长,这次回来直接被指挥层授予了上尉军衔并赋予了一个坦克连的指挥权。但索科洛夫却没有半点升官的喜悦心情,因为这样的“破格提拔”清楚的说明了军队现在面临的是多么严峻的现实。

    索科洛夫回到军队的理由和大多数人差不多,现在已经不是能够躲在后方等待军队奋战的时候了。何况实际上所谓的后方恐怕不见得比前线安全,索科洛夫的邻居老谢里科夫就是被自家的马桶杀死的——就连去检查现场的警察们也不得不将谢里科夫家的电源彻底断掉才能顺利的搬走这老家伙的尸体,他被马桶的“意外漏电”杀死了。

    警方的含糊其辞当然没法骗过任何人,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人工智能背叛了人类的谣言,所有装着芯片的东西都可能成为杀人凶手,老谢里科夫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索科洛夫的妻子在和他离婚之后就带着女儿搬去了莫斯科,她是一个喜爱物质享受的人,她不愿意跟着索科洛夫在西伯利亚荒原上的偏僻小镇里过上一辈子。索科洛夫对她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他十分后悔自己没能阻止她带走自己的女儿,尤其是在莫斯科被核弹袭击之后。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愿承认,他回到军队的另一个动机就是为了找个机会向敌人宣泄自己的愤怒:对自己没能保护住女儿的愤怒、以及对那些杀掉女儿的电子怪物的愤怒。

    他爬上了坦克的车身,仔细的检查着新帖上去的外挂装甲片。军士长的整备非常细致,即使是这种老古董也被认真的填补上了所有薄弱的地方。

    一个声音将索科洛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声音来自于门边的一个站得十分端正的士兵。

    “马上就要召开团部会议了,上尉同志。我是来向您传达的。”

    同志。这个曾经在军中很流行的敬称早就不被新世纪的年轻人们使用,只有索科洛夫或者更大年龄的,21世纪出生的人还对这个词语抱有很深的感情。他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士兵。他看起来精神饱满,军姿端正,但脸上还有着无法掩饰的稚气。

    “你叫什么名字?”索科洛夫不禁对这位新兵有了一点兴趣。

    “格利高里·弗拉基米洛维奇·斯米尔诺夫,上尉同志。”

    “现在很少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使用同志这个称呼了。”索科洛夫向团指挥所走去。

    “我以为军队里都是这么称呼的,上尉同……上尉先生。”新兵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同时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不,我不讨厌这样的称呼,斯米尔诺夫同志。”索科洛夫笑了起来。

    “是的,上尉同志!”斯米尔诺夫回答的声音十分响亮。

    团部会议开得十分沉重。大多数连长的资历甚至不如索科洛夫的一半。索科洛夫看着这些完全不知道战争为何物的雏鸟,心中的阴霾越来越重。

    作为夺回乌拉尔制造厂的前奏,这一次中亚联军的集结规模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这三年以来,面对AI大军节节败退的人类联军,以俄军为主体策划了一场空前规模的反攻:依靠还能使用的装甲力量强行进攻已经沦陷的西欧、东亚地区,夺回俄罗斯的工业中心,以求在未来的日子里站稳脚跟对抗AI军。光是索科洛夫所属这样规模的坦克团就集结了200个之多——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装甲力量。他们将在长达1000公里的战线上水平推进,企图将ai军一股作气压回欧洲群岛。

    但形势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乐观。就像索科洛夫所面对的情况一样,能分发到战士们手里的大多数装备都是老旧的过时货,索科洛夫的T-99型坦克已经属于高质量的产品。更多应该在博物馆或是坦克坟场里终老的破铜烂铁也被拖上了战场。22世纪20年代以后的坦克未被AI控制的不到300辆,最新锐的METAL型战车更是只有可怜的两个团。

    回到连部驻地的索科洛夫与自己的新下属们见了一面。不出所料的10辆老古董。索科洛夫在手下的车长中发现了那个精神饱满的新兵,他也被配属到了自己麾下。

    “作战将在三天以后展开。”索科洛夫向着士兵们下达命令。“这三天里,你们要抓紧熟悉自己的装备,到了战场上,不熟悉手中武器的士兵只有死路一条。都知道吗?!”

    “知道了,上尉先生!”车长们整齐的敬着军礼,大声回答道。但他们随即发现了其中有一个人的称呼和别人不同——斯米尔诺夫口中喊的依然是“上尉同志”。有的人窃笑起来,有的人则对这个“新鲜”的称呼十分好奇。斯米尔诺夫也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但他却不像之前那样尴尬。

    索科洛夫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次的大声重复了一遍。

    “都清楚自己要做的事了吗?”

    “十分清楚,上尉同志!!”

    到底是新鲜还是这个称呼确实更亲切?索科洛夫不知道答案。


    ·9月3日
    ·华北平原·豫鲁交界

    已经是深夜两点,参谋长依然毫无睡意。他焦虑的盯着作战地图——是纸质的作战地图,企图在这些满是线条和数字的图案中找出敌人那铁桶一般牢固阵线的弱点。参谋长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回到这种原始的环境下来指挥一支军队。看着地图下达命令——传达——等待结果——做出下一步判断。作为世界上第二大的信息化作战部队,参谋长也是从年轻时候就开始接受完全即时的信息化指挥培训长大的,战场上每一个士兵看到的所有信息都能立即传送到指挥中心,而指挥官甚至能单独对任何一个士兵下达命令。年轻时候的参谋长和他的同学们戏称这种指挥方式为“RTS”(即时战略)式的指挥方式,并把那些没有信息化指挥系统的军队讥讽为“回合制”指挥方式。

    但如今,使用“回合制”指挥方式的恰恰是自己这一边,而“RTS”的,却是那些对人类毫不留情的机械杀手们。在AI背叛人类的那一天起,轨道上的大多数卫星就已经和人类彻底断绝了关系,随之而来的核报复行为又毁掉了大部分的通信中心。清醒过来的人类做出了壮士断腕的悲壮举动,拼尽全力击毁了大部分通信卫星。现在仅存不多还处于人类手中掌握着的数十颗宝贝卫星的数据带宽根本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信息传输,仅能偷偷摸摸的让被分割于各大陆的军队相互之间进行有限的通讯。

    “早点休息吧,首长。”师政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入了参谋长的指挥所,他读出了参谋长脸上的忧虑。

    参谋长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眼睛。“你现在是师属政委,和我平级,不要再叫我首长了。”

    政委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老习惯,改不了。”

    听到这句话的参谋长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改也行,但别怠慢了你的新工作。”

    “不会的,首长。”政委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现在的师政委是参谋长以前的好友,但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团级干部。在去年的首都保卫战中,C9军全军覆没,C8军伤亡超过80%,参谋长所属的A12师师长勉强将剩下的部队重新整编起来,但在撤退中被敌军包围,师指挥所被端,师长、副师长、师政委等高级指挥人员都没能活着逃出来。参谋长当时没在指挥所而逃过一劫,成为了A12师现在的总指挥。师政委也是从在那时候团里直接提拔上来的。

    “您在犹豫。”政委知道参谋长心中在想什么。“但我们别无选择。”

    参谋长的目光又回到了地图上。

    “伤亡会很大。”参谋长说。“从核爆的那一天就一直奋战到现在的,已经只有这几万人了,每一个士兵我都不想牺牲。”

    “我也不想。”政委说。“但您应该清楚这次战役的意义。”

    参谋长又长叹了一口气,返身坐到桌边的椅子上。

    “去传达命令吧。”他的话中满是艰难的味道。

    政委向参谋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走出了指挥所的帐篷。

    原本传达命令不该是师政委来做的,但作为原A12师主力团的政委,师政委的人望事实上要比临时顶位的参谋长来得高。他是参谋长多年的好友,他清楚的了解参谋长的个性:不够刚硬、有点优柔寡断,原本在师里就没有什么影响力。但他也了解参谋长的能力,在远见度与军事造诣上,参谋长不见得比原来的师长要差。这也是自己要支持他的地方。

    但眼下,政委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他迅速召集了师里的团级干部开了一个短暂的作战会议,传达了战斗意图和命令,并确认了余下各部士兵们的状态。

    还不算太糟。政委对目前的状况感到还算满意,——如果不是在散会以后被C35团的团政委拉住的话。

    “又捅出什么篓子了?”一看到C35团的人,师政委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方面是因为当年自己在C34团的时候就和C35团政委不对付,另一方面则是现在的C35团依然还是盛产惹祸精的“高产部门”。

    “那个……。”C35团政委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师政委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又他□□的打架了?”

    团政委窘迫的点了点头:“这次……比较严重。”

    “死人了?”师政委也有点紧张起来。

    “那倒没有……但是……。”团政委也不得不和盘托出。“伤了十七个,其中重伤八个。”

    师政委不禁将积累了多年的脏话全部倾倒了出来。团政委也沉默的不说话——团内士兵闹事,他是主要责任人。

    “赶紧带老子去看看!”发泄完的师政委也不得不收起怒火,准备去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是走了几步,他却又想起了什么来,回头问向团政委。

    “赢了输了?”他说道。

    “……赢了。”团政委回答。然后两人都笑了起来。

    打架的士兵们理所应当的被关了禁闭,重伤的士兵们也及时的安排了救治。师政委详细的调查了事件的起因,大松了一口气,因为先挑起事端的并不是C35团的士兵。但他也清楚,不能任由士兵们这样任意妄为下去,眼前的敌人容不得他们这么做。

    要说到这次争斗的理由,则又是师政委,甚至是参谋长也感到十分头疼的问题。因为C35团聚众斗殴的对象并非部队内部的士兵,而是来自海岸对面的友军:日本的陆上自卫队第三师团。

    最初和这支军队接触的时候,参谋长和政委就感慨过一番:时隔两百年,又让日本的军队登上了自己祖国的国土,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来的目的是寻求帮助并希望一起对抗共同的敌人。

    第三师团也是日本方面仅存的唯一一支还算完整的部队——虽然已经不足满编时候的百分之八十。三年前他们参与了欧美联盟的飞行要塞运输测试而离开了日本本土,也因此躲过了灭顶之灾——日本现在已经与外界失去了所有的联系,是否还有人活着,谁也不知道。第三师团自此再也没有回到过他们的故土,在海上漂流了几个星期以后,他们的大型运输船奇迹般的搁浅在了胶东半岛的一个海湾处,随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他们连打带逃,一路深入到内陆,成功的与A12师汇合,才算是有了个稳定的落脚处。

    即便是时隔两百年,两军之间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依然还是那么根深蒂固。师政委也见过和睦相处的两军士兵,比如他们在谈论喜欢的角色的时候——师政委完全不清楚这些年轻人说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那是属于他们的共同话题。不过经常会出现因为谈到历史而面红耳赤的小伙子们,血气方刚虽然是好事,但闹到这种地步,着实让人头疼。

    向对面的师团长致歉并接受对方的道歉以后,政委也顺便向对方下达了作战命令——虽然名义上双方是平级单位,但眼下情况必然是主场一方处于领导地位,对方也默认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么,期待着贵军的表现。”政委说道。

    “也祝贵军武运昌隆。”这句话是翻译过来的。三师团的师团长也早就阵亡,指挥权由副师团长代理,对方是一个精瘦认真,看起来有些刻板的中年人。“但是……”副师团长脸上的表情却稍稍有些微妙。

    “对命令有什么问题?”师政委的语气有些强硬,他不想让对方有一点敢于不服从命令的想法。

    “恕我直言。”副师团长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幕僚。“这样的进攻方式,贵军可能会有很大的伤亡。”

    师政委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没有抗命的胆量。

    “这是必须的。”他坚定的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副师团长的语气中竟也有一份坚决。“我军也可以承担一部分主攻任务。”

    “主攻任务伤亡很大是必然的。”政委的话中有两重意思:我军已经做好承受伤亡的准备,你们要是想参加主攻也会遭受巨大伤亡。

    “请相信我们的战斗力。”副师团长向政委作了一个标准的日式鞠躬。

    事实上如果第三师团能够担任起一部分主攻任务,对A12师而言肯定是好事,但出于对友军的照顾——更多的是对友军战斗力的不了解,参谋长和政委都决定让三师团担任辅助牵制的作用。不过看到眼神认真的副师团长,政委也暗自做出了改变计划的决定,他知道如果是参谋长的话,很可能会否定这个提案。

    “……那么,把地图拿过来吧。”师政委向着身边的警卫员下达了命令。


    ·12月11日
    ·美国东海岸·北卡罗莱纳州

    中士汉克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他诅咒着该死的防御炮,以及被分配到这里来进行防守的自己。泥泞的战壕里趴满了他的弟兄们,大多数人的眼里都布满血丝,呈现出对睡眠的无比渴望。

    但他们无法得逞。巨大扎扎声又开始响起来,伴随着机械轰鸣的嗡嗡声。这些噪音的音量已经足够让人抓狂,但这还不算最烦人的。汉克和周围的人迅速的用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先是像水波一样荡开的空气扭曲向着四处扩散开来,随即便是惊天动地的巨大爆炸声,足以让最可怕的雷暴也变得猫叫一般微不足道,整个大地剧烈的颤动着,即便是泥泞的地面也被这猛烈的震动将泥浆甩得老高。恐怖的爆炸回音和残留的震动笼罩在整个阵地上,过了几分钟才完全平静下来。

    即使已经听了整整两天,汉克也丝毫无法适应这种恶魔咆哮。他抬头看向天空,大约二十层楼高度的地方,有一根粗大的巨型炮管横过自己的头顶,笼罩在阵地上方。

    这是美军为了巩固防守而制造的超大型阵地防御用巨型炮。它每隔二十分钟就会发射一次,将那堪比小型核弹威力的带火死神送入机械军的阵地中、将那些令人恶心的铁皮怪物撕碎并埋到地里去。

    “早知道我就选择呆在登陆舰上不来了。”下士克拉克抱着自己的枪躺到了汉克的旁边,向汉克伸手竖起了两个并拢的手指。

    汉克从上衣兜里翻出了香烟丢给克拉克,自己也摸出一支点上。

    “那样的话说不定你已经死了。”他吐出一口烟雾。

    “那也比在这里被这个该死的玩意吵得睡不着强。”

    “想死的话你可以去河对岸碰碰运气。”汉克伸出大拇指,指了指河对岸的方向。“我可以跟菲利普斯赌一赌怪物们是会把你油炸了吃还是烤了吃。”

    “我希望是中餐的做法,那样会比较可口。”克拉克嘿嘿的笑道。白牙齿在他黑色的皮肤衬托下尤其显眼。

    “那是些什么人?”汉克吞云吐雾的同时,看到了一个人领着一群戴着头巾的人从阵地后方走过来。

    “看不清……好像……。”克拉克坐直了身体努力的辨认着。“好像是一群修女?”

    “啧。”汉克不满的咂了咂嘴。“不是神汉就是巫婆。”

    “或许他们认为那些怪物也算是异教徒?”克拉克又重新躺回了泥泞的战壕边缘。

    “那真是太感谢他们了。”汉克撇撇嘴。“拿着圣水,浇一浇那些硅脑袋,喊上几声求主宽恕我们,于是那些硅脑袋就化为灰烬了。真是完美。”

    “海豹突击队的人都像你这么牢骚满腹吗?”克拉克问。

    “我可不算牢骚最多的。”汉克将抽完的烟嘴丢到地上。“其他人比你还烦。”

    “幸亏我没加入。”克拉克继续嘻嘻哈哈。

    “首先,你得有资格加入。”汉克从鼻子里哼道。

    “嘿你看,有几个修女过来了。”克拉克没有理会他的讥讽。“她们好像在发什么东西。”

    “圣经、或者十字架。”汉克看都懒得看。“反正这些家伙只知道这个。”

    “好像是药品。”克拉克用语言打了汉克一巴掌。

    “……好吧,或许她们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汉克依然嘴硬。

    “所以我说,”克拉克嘿嘿的笑着。“海豹突击队的队员真刻薄。”

    “闭嘴。”汉克说着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

    分发药品的修女四散到了阵地的周围,其中有一个来到了汉克和克拉克的附近。

    “噢,谢谢了。”克拉克主动的接过了修女手中的小型急救包。“回复胶囊,能量注射液,麻痹灵。还真是实用的药品。”他检查着里面的物品。

    “是的,愿主指引你们走向胜利。”修女在胸前划着十字。然后在克拉克额头轻轻点了一下。

    汉克接过了修女手中的急救包,但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躲开了修女为他做祈福的手势。

    “我说老兄,你就不能稍微礼貌一点么?”看着悻悻走开的修女,克拉克忍不住开口。“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你这么讨厌宗教的。”

    “华盛顿的那群家伙都信教,所以被核弹送去见了上帝。”汉克不满的回答。“你被丢到南美那该死的满是毒蛇、疟疾和变异疯子的森林里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枪比圣经管用。”

    克拉克撇撇嘴,耸了一个无奈的肩。这时候巨型炮上弹的巨大轰鸣声又开始渐渐响起。

    “你说,这些修女来的时候是不是坐着装甲车来的?”克拉克的嘴似乎一秒钟都停不下来。

    “不坐装甲车还能坐什么?”汉克对他的问题莫名其妙。“半路上就可能被摸进来的小怪物干掉了。”

    “装甲车里隔音很好吧?”克拉克的眼睛盯着修女说。

    “还行吧,你说这个干什么?”汉克越发不懂克拉克想表达的意思。

    “你看着吧。”克拉克又笑着露出了他那皮肤衬托下显得雪白的牙齿,随后将手堵在了耳朵上。汉克当然也照做了,然后他看着修女,马上就明白了克拉克的意思。

    巨大的气浪席卷下来的同时,响彻天地间的疯狂爆声再次咆哮起来。巨大的回音久久的回荡在阵地上方。战壕里的士兵们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吐着不小心飞溅进嘴里的泥土,咒骂着巨型炮。

    “震蒙了。”克拉克看着修女。

    “嗯,看来是震蒙了。”汉克附和道。

    修女呆呆的站立在一群泥泞的士兵中间,手中的篮子掉到了地上,眼神已经完全涣散。就这么呆立了十秒之后,她身子一软也倒在了泥泞里。大老粗的士兵们完全没想到怜香惜玉,都发出放肆的大笑声。

    “这下你满意吧??”克拉克也抑制不住的大笑着。

    “不,我开始同情这群笨蛋了。”汉克又往嘴里点上了一根烟。就在此时,一声尖啸破开了刚才回荡的隆隆声,刺入他的耳膜。

    “敌人来袭!!!”汉克大声吼着扑倒,将克拉克顺手也按倒在战壕边缘上。一枚炮弹在阵线前方十几米处爆炸。

    “所有人准备战斗!!注意隐蔽!!”阵地上回荡着指挥官们的咆哮声。


    ·12月11日
    ·美国东海岸·北卡罗莱纳州
    中士汉克将野战匕首的握把塞进自己的口中紧紧咬住,用左手拇指撬开了左手中的瓶盖,将消毒液洒在右臂的伤口上。伤口几乎深可见骨,消毒液刺激带来的痛楚让他青筋外暴。
    就在半小时前,巨炮轰击后留下来的残余机械军部队强行突破了前沿阵地的雷区,对阵地防御部队发动了袭击,虽说袭击来得十分突然,但防御部队的精英们也立即证明了他们并非吃素长大的,仅仅付出了十位不到的士兵受伤的代价便漂亮的全歼来犯之敌。唯一不幸的是——至少对本人来说是——汉克就是这些受伤士兵中的一个。
    遇袭的时候汉克正在与下士克拉克在战壕里插科打诨,一枚炮弹将两人迅速引回了战斗状态。汉克迅速卧倒在地,顺手也把克拉克一头按进湿润的泥土之中。
    “喂老兄,你用不着这么大力气吧!”克拉克吐出口中的泥土,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
    “闭嘴,乌龟!怪物到你眼前了你还不知道隐蔽!”汉克嘴上回应着克拉克的抱怨,眼睛却已经紧紧盯住阵线前方的机械军怪物群。
    “注意隐蔽!火力支援!!”旁边数米外传来指挥官的咆哮声,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有五十多岁的老兵,或许是因为常年扯着嗓子吼叫的原因,老兵的声音有些沙哑。伴随着老兵的吼声,大小武器喷吐着火舌在阵线上咆哮开来。
    “你觉得枪对他们真的管用吗?我是说,那些铁皮怪物。”克拉克也学着汉克的姿势压低身子爬上战壕边缘,举枪瞄准。
    “至少比你的废话管用。”汉克沉稳的端枪,瞄准,一个长点射。一只正在奋力爬行的机械蜘蛛被打烂了脑袋,一头栽倒在地。
    “好枪法,老兄。”克拉克并不打算住嘴,他手中的枪也响了,但显然没有汉克那么致命。
    “守住阵线!守住你们那该死的战线!!!”负责指挥的老兵在战壕中一边前进一边咆哮,他头顶上是嗖嗖飞过的弹雨。“谁要是后退一步都是没有鸟的孬种!”
    机械怪物们不屈不挠的前进着,但防御部队的火力致命而精确,很快便将机械怪物的队伍打得七零八落。
    “嘿,克拉克!”一直在集中精力射击的汉克忽然出声喊到。
    “怎么了老兄?没弹药了?我可没有多余的!”相比之下,克拉克的射击要糟糕得多。
    “别在那里浪费你该死的弹药了,给我四处找找,发射刚才那颗炮弹的家伙在什么地方,然后告诉我!”汉克的短点射十分精确,他的视线始终和准心一起牢牢的锁定着每一个倒霉的机械怪物。
    克拉克夸张的撇了撇嘴——事实上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几乎就是在浪费弹药,不得已听从汉克指示的他将枪放下,抓起了广角望远镜。
    “这边不像,这边也不像,哦你真应该看看那家伙长得有多丑。”
    “你上辈子一定是被缝上嘴以后淹死的。”汉克咬着牙骂道。
    “老兄,你不是讨厌宗教么?我可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佛教概念!”克拉克不以为然。“我那死去的老妈……”他话音未落,一排子弹便打在他眼前的泥土上,泥石飞溅。克拉克慌忙手按头盔缩头趴下。
    “够了白痴!让我来找!”同时缩回头的汉克伸手去拿克拉克手中的望远镜。
    “不,老兄,你还是继续狠狠的揍他们吧。”克拉克摆摆手。“这样我才会比较有安全感。”
    “啧。”汉克不满的咂嘴,换上一个新的弹夹,再次开始射击。
    “哦老兄,我想我找到它了。”克拉克有了新的发现。“看起来像只蚂蚱,绿色的,个头很大,有炮。十点钟方向,大概……四百米。”
    “四百米?我可够不到。”汉克闻言皱眉。“你去通知火力。”
    “所以我说,这种过时的枪有用吗?听说奥巴马号航空母舰的随舰陆战队可全都是电磁步枪和激光手枪配置的,在公平方面,上帝可真该死。”克拉克往下缩回战壕底部,弓着腰准备离开。
    “那都是谣言。”汉克回答道。“上帝和国会都没那么慷慨。”
    随后,他听见一声口哨一般的尖啸传来,这声尖啸让他头皮发麻,他回头看着刚刚站直准备跑开的克拉克。
    “卧倒!!”想也没想的汉克丢下枪,将克拉克扑倒在地。

    由于阵地上的大半人都被拖去河岸边警戒以及检查被机械军通过却无一响声的地雷区的缘故,汉克不得不自己处置伤口,然而被弹片深深插进手臂的他只有一只并不惯用的左手可供使唤,他费了很大劲才将消毒液准确的倒到伤口上,然而如何进行能量注射和绷带包扎却难倒了他,他不仅有些责备自己的不小心——如果是外派单独特殊作战任务的话,自己已经离死不太远了。
    “都是那个该死的多嘴黑鬼!”他嘟囔着用左手将注射液的罐子慢慢拧到空气针上。笨拙的手法使药水溅得到处都是。
    “那个,呃,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一个轻柔的女声吸引了汉克的注意力,他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鼻子却抢先一步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
    说话的是一名身着黑袍的修女,汉克认出她就是刚才给自己发放药品并被巨炮震晕的那一位,修女衣着上沾满的污泥告诉了他这一点。
    “我现在很忙。”正为受伤以及无法顺利包扎而生着闷气的汉克丝毫不想搭理修女。
    “呃……不……先生,我……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想,我能帮上你的忙,先生。”修女显然对凶恶的汉克相当害怕,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
    “我看起来像是要去见上帝的样子?”汉克一点也没打算让气氛变得缓和下来。
    “……不,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在当上见习候补人之前……是个护士,我想……我真的可以帮上您的忙。”修女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想要帮助汉克。
    “……”
    汉克心中的偏见不会这么简单垮塌,但作为一名战士他知道对待伤口的处置越专业越好,否则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将头歪向另一侧,向修女伸出了手臂。
    修女见状急忙碎步向前,跪到汉克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臂。
    “先生……您这样处置是不合适的。我想我需要把您之前绑上的部分拆掉……。”她抬头看着汉克,正对上汉克转过来的目光,立即便慌乱起来。“不先生我不是责怪您的意思!我……我只是……”
    “没关系,随便你处置。”汉克也立即掉头看着远处,修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让他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
    修女没有再说话,只是专注的低头为汉克进行伤口处理,看得出来她并未说谎,处置手法十分娴熟。汉克虽然头向着另外一侧,眼角的余光却是偷偷瞟着专心致志的修女。
    修女金色的柔顺长发从头巾一侧滑了出来,她将头稍稍抬起,一只手将头发拢至耳后。汉克看到了他之前一直没拿正眼关注的修女那精巧别致的脸庞,有着细细绒毛的白色皮肤下隐约透着微红,长长的棕色睫毛微微抖动着,下面那深灰色的眸子透露出认真的神色。
    该死。汉克不禁在心中骂了一句。或许是自己太久没抱过女人了吧,他发现自己甚至被眼前这个讨厌的神职人员吸引住了。他不得不在脑海里回忆海豹突击队的地狱选拔训练来转移注意力,可是记忆中的那个曾经魔鬼教官却变成了一个漂亮的金发修女。
    “呃,那个,我说……”他终于放弃了转移注意力的尝试,试图遵从内心的需求。
    没料到他会开口的修女闻声似乎抖了一下,怯怯的看向汉克。
    “对不起先生,我是不是……弄疼你了?……真……真是对不起。”她不住的道歉,手上的工作又小心了几分。
    “不,不。”汉克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是说,呃……。”他在脑海里飞速寻找着话题。“我是说,圣诞节快要到了。”
    “什么?”修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汉克提到的会是这个话题,她甚至发呆了几秒钟用来努力理解汉克话中是不是有其他的含义,当然这个努力是徒劳的。
    “是的,呃,我的意思是……”汉克努力调动舌头企图掏出点有意思的话题。“你看看这鬼天气。我甚至以为我今年还是在南非准备迎接圣诞节。”
    “……我没去过南非。”修女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搭话,但她觉得如果不配合这位可怕士兵的话题的话,对方又会生气。“但是最近几年的圣诞节都很热,不是吗。”
    “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会一家人围在壁炉边唱圣诞歌,等着堆雪人、晚上睡觉之前把袜子挂到床头。”汉克似乎找到了话题切入点。“但每次收到的礼物都是那些老掉牙的儿童读物,我甚至都以为圣诞老人平时是开儿童读物出版社的了。”
    “噗哧!”修女听了汉克的话不禁轻笑出声,眯缝起来的眼睛使她的睫毛看起来更漂亮了。“但我却觉得不管他平时是做什么的,他都一定很讨厌糖果。”
    “如果黑巧克力算糖果的话,我想我也会讨厌的。”汉克微笑起来。“但一个神职人员这么说圣诞老人好吗?”他歪头看着修女。
    “他会原谅我这个可怜的收不到心爱糖果的小女孩儿的。你知道他一向心胸开阔。”修女似乎因为汉克的笑容而放开了拘谨,顽皮的向汉克露出笑容。
    “或许如此吧。”汉克耸耸肩。
    对话就此终止。汉克沮丧的发现刚才一分钟的愉快交流就像是幻觉一般遥远,他又开始绞尽脑汁寻找其他话题。
    “你……我是说,先生,你可真厉害。”新话题的发起者反而是还在认真处理伤口的修女。
    “什么?”这次轮到汉克来努力理解修女的意思了。
    “刚才我都看到了。”修女回答道,“发生战斗的时候,我就在你的旁边。”
    汉克此时才回想起来,刚才的突袭开始时,这位修女还处于被震懵的状态而趴在战壕里,她或许是唯一一个留在交战地带的非战斗人员。
    “我是说,你真的很厉害。”低头看着汉克伤口的修女嘴角轻轻上扬,微笑着说道,“你每次一开枪,就会有一个怪物倒下,我觉得你大概打死了……二十只?不,可能是三十只怪物吧?”
    “四十一只。”汉克条件反射般的出口。
    “哇噢。”修女抬头看着汉克的脸,眼神里满是敬佩。“这么多!先生,您简直是一位英雄!”
    被那双美丽眸子盯住的汉克忽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半晌才做出回应。
    “那微不足道,你知道的。”他扭头看向一旁,泥地里满是弹壳和碎片。“四百只、四千只也一样。”
    “不先生,不!”修女急切的抓紧了汉克的胳膊,眼中的神色依然充满敬佩。“如果刚才不是你的话,我想那些怪物一定已经冲过来了。可能受伤的人会更多,而且你还牺牲自己救了你的朋友!”
    牺牲自己?汉克思索着这个词语的意思,他敢打赌当时他绝对没有牺牲自己的意思,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条件反射确实让他扑倒了克拉克并护在他的身上,导致爆炸的弹片扎进了自己的胳膊而不是克拉克那装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大脑的脑袋上。
    “你可别把他算成我的朋友。”汉克摇摇头。“怪物肯定杀不死我,但那家伙那张永远停不下来的嘴肯定能。”
    修女听到汉克的抱怨又露出了笑容。“你可真有趣,先生。”说话间,她已经处理好了汉克的伤口,并站起身来。
    “朱莉。”她向汉克伸出一只手。
    “汉克。”汉克也伸手握住了朱莉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朱莉终于完全褪去了起初那怯怯的外壳,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宴会上能遇到的普通女孩。“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样的陆军精英。”

    “看起来你搞砸了,老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的克拉克又不失时机的爬到了汉克的身边。他说话的声音一响起,汉克就不得不努力抑制自己想把袜子脱下来塞到他嘴里去的冲动。
    “给我,闭嘴。”汉克此时的心情混杂着烦躁、愤怒以及更多的失落与后悔,他呆呆的看着朱莉跑掉的方向。
    “我说你们这些海军的精英为什么就那么敏感?欺负我们国民警卫队就算了,自己人也互相不对付。”克拉克恬不知耻的又向汉克竖起两个并拢的手指。
    “别他妈的把我和陆军那些孬种混为一谈!!”汉克愤怒的将整包香烟丢给了克拉克,随后又因为刚刚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而后悔不已。当然他的后悔不是对克拉克的咆哮而是因为刚刚他也对朱莉条件反射的吼出了这句话。放松警惕的修女被他吓得不轻,捂着嘴——汉克觉得她肯定也流着泪——兔子一般的逃向了医疗帐篷的方向。
    “我说老兄,你冷静一点。”克拉克的表情还是那么玩世不恭。“其实好好的去道个歉,说清楚你那怪脾气的缘由,也就没事了,我看得出来,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你懂个屁。”汉克满肚子的闷火无处发泄。“你他妈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旁边偷听的?你都听到了多少?”他看向克拉克的眼神里充满杀机。
    “放松点老兄!我没偷听多少,大概也就是你说我是你的朋友的时候开始的。”克拉克咧嘴一笑,又露出那黝黑皮肤映衬下的雪白牙齿。
    “谁和你是该死的操蛋朋友!”汉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好了老兄,相信我。”克拉克向汉克吐出一个眼圈,惹得汉克不耐烦的挥手驱散。“这只是个误会,相信我,她是个好女孩,错过这次机会,你就遇不上这么好的女孩了。冷静下来,然后去帐篷里,告诉她刚才是你太冲动了,其实你没有恶意,你只是想和她上床——好吧别那么瞪着我!我是说,你只是想和她交个朋友,互相了解一下对方,或许战争结束了还能一起去哪里旅个行,什么的。”
    听着克拉克侃侃而谈的汉克也冷静了下来,开始认真的考虑去向朱莉道歉的事情。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对方可是个修女。”他皱皱眉。“我记得修女是要和该死的上帝结婚,还得发誓禁欲的。”
    “没关系,老兄。”克拉克哈哈笑着拍了拍汉克的肩膀。“她只是个见习候补人而已,离发终愿还早着呢,随时可以退出修会结婚生子。”
    “……这些没用的玩意你知道得可真多。”汉克似乎被克拉克说服,他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准备鼓足勇气去道歉,但走出两步以后,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你说她是见习候补人?”汉克停下脚步站定。“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是听她说……。”克拉克刚说到一半,便立即清楚了自己已经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他翻身连滚带爬的想要逃离,但汉克已经抢先一步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衣领。
    “给我去死吧你这个偷听的狗屎老鼠!”克拉克回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汉克那已经占据了他整个视野的拳头。

    正在帐篷里偷偷抹泪的朱莉完全不明白她刚才究竟说错了什么才导致那位易怒的中士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她本想找老修女艾达姑妈说说自己的烦恼,忏悔一下自己居然有了接近一个男人的念头——即便对方是个战斗英雄。但她却发现她们似乎早就去了阵地上帮战士们处理伤口,她只得坐在桌边独自哀伤,直到她感到帐篷的门帘被掀开的风向她吹来,她回过头,看到的是站在门边不知所措的汉克中士。
    “呃,你好,我……。”此时的一幕就像是刚刚朱莉去找汉克的复制版,当然角色是反过来的。
    “我只是……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恶意,朱莉小姐。”汉克搓着两手的手掌,耷拉着肩膀站在帐篷边上,高大的身躯在矮小的帐篷里显得十分多余。“我……我得向你道歉,刚才我……我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朱莉呆呆的看着汉克,她一时摸不清这个壮硕的军士究竟想表达什么,半晌才开口回应。
    “如果……如果先生您讨厌我的话,我保证再也不……。”她低下头,睫毛低垂盖住了灰色的瞳孔。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汉克紧张的抬起胳膊猛烈摆手,却不慎碰翻了一旁的吊瓶架,他手忙脚乱的向前一步想扶住吊瓶架,却又撞到了摆满铝制手术盘的推车,手术盘叮叮咣咣的散落了一地,中士又慌忙弯腰想要捡起手术盘,但被输液管缠住的他又将吊瓶架扯倒在地。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慌张样子,朱莉忽然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破涕为笑。起初汉克也不知道朱莉为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直到他注意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也忍俊不禁。他的笑又感染了朱莉,最终演变成两人的放声大笑。
    “我并不……并不讨厌你。一点也不。”笑累之后,两人开始一起收拾汉克留下的烂摊子,中士找准了机会开口解释道。
    “或许不,我不太了解你们……军人。”朱莉将手术盘整期的叠好放上手推车。
    “你知道,我这样的人……长期都是在打仗。”汉克看着朱莉娴熟的收拾杂物,自己手里拿着吊瓶却一点插不上手。“跟那些大老粗说话习惯了,所以……请你原谅。”
    “噢天知道,那种动不动就大呼小叫的男人究竟要怎么去相处。”朱莉拿过汉克手中的吊瓶,挂上吊瓶架。她已经清楚了汉克此行来的目的是为了道歉,而占据上风的女孩子对待犯错误的男人时是不会留情的,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冷峻而严肃。“今天或许只是声音比较大,或许明天就会喝醉了酒把门揣个稀烂吧?我就知道。”
    汉克此时端正得就像是个犯错误的小孩子。“不……不。我从不喝酒。——好吧,从此以后我绝不喝酒,不这跟喝酒没关系,我是说,我不会再大吼大叫了。”
    朱莉已经麻利的将杂物整理完毕,她走到一个桌子旁,反身坐到边缘,双手支撑着身体。
    “这算是承诺?还是骗小女孩的把戏?”她冷眼看着不敢直视他的汉克。
    “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汉克站得笔直,举起了三根并拢的手指,一本正经的说道。
    “得了吧。”朱莉双手环抱在胸前。“我们都知道你根本不信上帝。”
    “……”汉克被这句一针见血的话憋红了脸。“那……我以圣诞老人的名义发誓。”
    朱莉勉强紧绷的脸终于再也憋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汉克看到她绽放出来的那迷人笑容,终于真正放下心来。
    “如果你认为开书店的圣诞老人值得你尊敬的话。”朱莉低头用手遮住了自己微笑着的嘴。“我或许可以相信一下你。”
    “你可以相信我,我发誓。”汉克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抬起头的修女发现中士已经贴近到了她的跟前,两人的鼻子几乎触到了一起。
    “……看来我得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当见习候补人了。”汉克看到朱莉灰色的瞳孔里满是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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